愛知早恕

请你不要忘记我

【诺民】刺青爱人(中下)

*文身师诺x穿孔师民

*一点马东


“刺进我的生命里,我的爱人。”


-


目送着罗渽民走远,李帝努徐徐点一根烟,不着急抽,夹在食指和无名指之间,看着微弱橙黄的火光明灭在沉沉刺骨的冬夜。工作室的暖气足够,李帝努却瑟缩一瞬,他最终吸起一根烟。答应罗渽民的要求,更多感触是私心作祟,他捕捉到罗渽民是个有趣的灵魂,漂浮在尘世。

 

不,并非如此。李帝努呼出一阵烟雾,他深沉的瞳仁被淡白的烟雾褪去一层颜色。罗渽民淡漠背后的柔软,内心苦苦的哀求,从不一同示人,李帝努知道罗渽民背后有故事,可又有哪一个人没有故事呢?于是李帝努没再把注意力放在罗渽民身上,他返回工作台,收拾好画稿,熄灯,锁门,也离开这间工作室。

 

罗渽民。

 

李帝努在心中默念一次。

 

李帝努回家,摁开灯,他望着落着薄灰的家,意识到自己在工作室呆了太长时间。他预约工作已经排到明年下半年,满满当当地工作已让他不能有过多的生活,偶尔的休息是客人临时取消预约。绝对没有让人怜惜的意思,谁不是在为生计与金钱奔波,谁又不辛苦?

 

李帝努打开暖气,脱掉风衣挂在衣架上。他拿上睡衣去卧室冲凉,习惯洗冷水澡,冬日也不例外,这让在暖气里待太久的他不至于那么混沌,脑袋昏沉。他顶着湿漉漉的,不断滴水的头发,站在洗手台前,没来得及套上睡衣,李帝努沉静无声的目光注视着镜子内的自己。

 

没有水雾的遮挡,所有轮廓都锋利。李帝努看见自己极少示人的文身——占据在左肩一直蔓延至肩头向下到达上臂的位置,黑红交错,缠绕着荆棘的流血的狼头。李帝努死死同狼的眼睛对视,像是真在与狼搏斗一般,与他生命里的痛苦、世俗、漠然、老套做殊死搏斗。

 

文身均是有意义的,哪怕只是单纯喜欢那个图案,图案里也涵盖了人的性格和爱好。所以于李帝努而言,文身是他证明自己的另一种方式,一种态度,而这态度没必要让人知道,让大众知道。每个人的痛苦程度是不一样的。

 

他不能感同身受,别人亦是隔岸观火。

 

狼被睡衣埋葬,李帝努走出浴室。

 

又是一个夜晚,和灰尘包裹在一起。李帝努感觉自己吸入一肺的无用颗粒,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眼尾也因为此番动作绯红。耳垂上咬着的银环流动出细细的光,他浑身上下就这么一个焦点,脆弱、崩滑、有点莫名令人疯狂的病态。李帝努坚硬下的不可触及的柔和感。

 

生物钟一向准时的李帝努到点就醒,甚至不需要闹钟。他从床上撑起,简单洗漱后换好衣服出门锻炼。开工作室门的时候,李帝努想起罗渽民还没有这里的钥匙。而自己也没有多余的钥匙,看来得去配一把钥匙,李帝努推起卷帘门。

 

马丁靴上积了一点雪,李帝努站在台阶上跺了跺脚,推开门进去。

 

还不知道罗渽民的上班时间,李帝努审视着罗渽民的工作室,想找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无果。拿出手机看见罗渽民发给自己的信息。

 

罗渽民:吃早餐没

 

罗渽民:需要我帮忙带吗

 

罗渽民:。

 

李帝努姗姗来迟:太客气了

 

罗渽民:不用,我已经为你带了

 

罗渽民:钱从下个月房租里面扣

 

李帝努:。

 

十点钟开门,罗渽民踩着点到达工作室。李帝努已经准备接待客人,罗渽民拎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美式走到工作台旁,不敢乱放,怕脏了李帝努的画稿。这东西不便宜,罗渽民才不想出这种冤枉钱。

 

好在李帝努伸手接过,规规矩矩地说了声谢谢。罗渽民点点头,转身跑去自己的办公区域缩着,离家近就是好,罗渽民软趴趴地躺在躺椅里。李帝努想起钥匙,又想到工作时间,他出声询问罗渽民。

 

罗渽民说:"十点开门,关门时间看我心情。"

 

"我们什么时候去配钥匙?"

 

李帝努思考一会,"后天我下午没事,可以吗?"

 

"不需要这么麻烦,你把钥匙给我,我去配不就好了。"

 

李帝努想明白,他说:"我配好直接给你。"

 

不用麻烦自己跑一趟,罗渽民对此表示满意,他同意这个方式。

 

李帝努早上的客人是来改文身的,情侣把对方名字文在自己身上总归是有后遗症的,例如分手、闹掰、不再爱了,怎么看当初的爱过的痕迹都觉得刺眼,李帝努设计的覆盖图案还是以黑红为主,毕竟这个文身之前是红色,把红色改成荆棘和玫瑰缠绕,在这其中插上一方锐利的仿佛十字架的黑色利剑。完全看不出原本文身的痕迹。

 

"你不必谢我,"李帝努冷静道,"感谢你自己当时选择文名字首字母而不是汉字。"

 

"哈,那倒是。"

 

罗渽民坐在一旁的工作室里想,幸好当初自己怕疼没答应前任的这般诉求,况且前任自己不文,做什么要他去这样证明爱意。现在想来,罗渽民觉得自己蠢得可怕。他翻着聊天记录找到今天的预约人,发信息问他怎么还没有到。

 

罗渽民看见玻璃门外有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,他以为是今天太阳太过于刺眼,或者是自己盯着太阳发呆太久而导致的眼花。罗渽民从不为此疑心,他揉了揉眼睛,继续沉浸于自己的世界。如果这里有音响就好了,罗渽民看着电脑主界面想。

 

中午罗渽民看见放在工作台没动过的早餐,目光流转到埋头工作的李帝努身上。真是个忙人,怕是忙起来都要脱离尘世,不晓得何日才可以回归人间。

 

罗渽民埋头吃自己的外卖,今早自己也做了不少活,他感到肩颈酸痛,忍不住活动一下肩颈。李帝努抬头休息的时刻就看见罗渽民的舒缓动作,余光看见店门口站着一个人。

 

罗渽民也看见了。

 

他咀嚼的动作慢下来,最后顿住。他放下筷子,走出去。

 

李帝努微微眯了眯眼,眼睛的酸胀感得到缓解。

 

店门旁边就是一条巷子,死胡同里面摆了不少杂物,垃圾桶、废弃的金属物上面都落了一层雪,漫不经心地掩盖住肮脏与腐臭。罗渽民站在巷子口,站在光明的地方,看着站在暗处压低鸭舌帽的男人,身上的衣服罗渽民已经不熟悉,黑色显脏,上面的灰渍表明男人最近的境遇不太好。

 

罗渽民慢慢舔过下齿内壁,他在等对方开口,因为对方找上门来,一定是有目的的。

 

"终于肯来见我了?"男人嗓音嘶哑低沉。

 

"有事?"罗渽民不和他客气。

 

"渽民,不如我离婚。"

 

罗渽民的目光里多了一丝错愕,他忽而想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丑。他今天才知道,原来眼前这个被鸭舌帽遮去半边脸的男人是结过婚的,甚至是和他在一起的期间就已经和一个女人成为合法夫妻。啊,原来是这样。

 

"我们已经分手了。"罗渽民声音很轻,但里面的情绪沉重。

 

男人对此回答不满意,他恼羞成怒道:"怎么?罗渽民,你长本事了?里面那个男人是你的新欢?"

 

现在还到不了绝望的地步,罗渽民已经没有任何愿望寄托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,他只有浓重的后悔与悲哀。他垂下眼,连一个巴掌的力气也舍不得施舍给对方,他实在是太累了。这份感情里罗渽民是卑微的,讨好的,小心的,他真以为这男人爱他。

 

这其中是没有爱的,只有欺骗和肮脏的欲望。对肉体、对金钱、对罗渽民。

 

男人见罗渽民不答,只当他是默认,更加愤怒。他伸手扯过罗渽民,把他推到墙上,彻骨的寒冷——罗渽民没穿羽绒服只单穿着里面一件卫衣,十分柔软的颜色怼到发黑发青的墙上,分外刺眼,也凸显出罗渽民的痛苦——男人没收力几乎是发狠般的让罗渽民的后背撞到墙上。

 

罗渽民闷哼一声,咬牙道:"你急什么?"

 

"罗渽民,你之前在我面前装什么几把纯?还不上床,怎么?当什么纯情人啊?浪得你,你自己看看你是什么货色,哦,是里面那个男人,让你伺候的很舒服吧?骚货。"

 

罗渽民双手被禁锢住动弹不得,男人一手就可以钳制住他。不,罗渽民胸腔一阵紧缩刺痛,肺部呼吸困难,他艰难的呼吸着,像是要哮喘般,脸色和唇色一同白了几度。他不能再见到这个男人,今天来见他只是想和男人讲清楚,让他日后不要纠缠。

 

梦魇。罗渽民挥之不去的梦魇,男人是这一切的导火索。记忆迅速定位到那片令人窒息的海,周身净是黑暗与潮水,在这密不透风的潮湿里,罗渽民浑身咸到发苦,他渴望这个男人来救他,把他抱在怀里轻哄。

 

没有,不会有的。那人在岸上和旁人聊着床上的事情,反复编造谎言去搪塞妻子,根本没有注意到海里沉下去的人儿。

 

罗渽民至此大病一场,一个月都躺在床上,浑浑噩噩,醒了睡睡了醒,一天下来总共也没有睡到八个小时。冰凉的液体吊起罗渽民的生命,他的感情千疮百孔,风一吹,罗渽民浑身泛着寒凉。

 

而男人,没有来看过他一次,连一条关心的消息也无。

 

人间蒸发,原来是这般意思。

 

罗渽民望着那不知被多少人盯过的天花板,白得好刺眼,他不能再看。雪白的,带着灰尘,包含着多少绝望与希望,不会属于罗渽民了。

 

他的心,溺毙在那片海。

 

他的爱,一纸空谈的笑话。

 

所以现在,男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咄咄逼人的话呢?

 

罗渽民找回自己的呼吸,冷冷地笑了一声,短促上扬,语气轻蔑:"你没钱了,是吗?被老婆扫地出门?你凭什么来找我?辱骂我我会给你钱吗?不如跪下来求我。"

 

男人被戳中心事,他扬手扇了罗渽民一巴掌。罗渽民的脸偏到一边,他内心疲惫不堪,对这样的暴力疲惫不堪。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不可以再敞亮一点,远离这些糟污事,远离黑暗与腐朽。

 

"够了吧?"罗渽民声音轻得哪怕呼吸重一点就要被吹散。

 

"闹够了吧?这片有巡警,别怪我没有提醒。还有,你口中我的情人还在店里,你还想挨揍不成?"罗渽民擦了一把嘴角,"别再来找我。这巴掌,"

 

他顿了顿:"当借给你的钱了。"

 

男人本就是外强中干,见状也有些傻眼——罗渽民在此之前是从不反抗的,语气最起码也是和善的,偶尔冷硬起来,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就会软下来认错。和现在的模样,大相径庭。

 

罗渽民直起身,转身出了巷口。

 

饭冷了,罗渽民坐在座位上想,他全身都是冷的。

 

李帝努瞥了失魂落魄地罗渽民一眼,他脸上有着淡淡的红痕,嘴角一点妖艳的血。李帝努垂下眼眸,这东西他少年时见过不少,他开口道:"外面这么冷,出去脸都冻红了。"

 

罗渽民呼吸一滞。

 

李帝努说:"下次别那么着急出去,套件外套。"

 

罗渽民吸吸鼻子,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:"嗯,总不能每年冬天都感冒吧?"

 

李帝努没回答,从冰箱里拿出早上自己没喝的罗渽民做的美式,走过去递给罗渽民:"忙,没来得及喝,解决掉。"

 

罗渽民没迟疑地接过:"谢了,不然下午又要睡觉。"

 

李帝努:"睡觉是好事。"

 

罗渽民没接话,低头看着手里那杯冰美式。李帝努好像什么都没发觉,挺好的,不然自己多难堪。李帝努回到自己的地盘打算放平椅子睡上一会,罗渽民就把那杯冰美式贴在自己被打的脸那边,好像不痛了。

 

是,心都不再为此而流泪,脸怎么会痛呢。

 

李帝努躺在椅子上,没睡着,心下生出一股烦躁。他坐起来,嘴巴里没有半点味道,啧,想吸烟。他看着缩在工作台后面的罗渽民,站起身,向门外走去。罗渽民知道李帝努是要去吸烟,这人真有烟瘾,不过整日这样忙碌,的确需要尼古丁来缓解。

 

李帝努没站在店门口,走到巷子口才抬手挡风点起一根烟。脚下的雪早就被什么人踩得凌乱,李帝努咬着烟低头看着,等到一截烟灰落了才抬手夹下烟。

 

眼前泛蓝的烟雾缭绕。李帝努想,外面真的挺冷的,脱下羽绒服的罗渽民那么单薄,呵,哪里能不冻红呢?

 

烟颤颤巍巍的在冷风中结束使命,李帝努丢了烟头,看着那濡湿的烟嘴落在地上,他想起罗渽民湿润的眼睛。

 

很奇怪,谁也不会把那么漂亮的眼睛比作烟嘴,李帝努还是这么做了。

 

卷进店内一身寒气,李帝努关上门。门口的位置总避免不了人们开关门溜进来的风,李帝努望着看上去昏昏欲睡,被冷风吹得一寒颤的罗渽民:“这个地方是不是冷?”

 

“不,这里很好。”罗渽民哑着嗓子,他好像要感冒。

 

李帝努闭口不谈,他走进自己的工作台。

 

他们一下午没怎么说话,罗渽民没心情开口,李帝努忙着为客人绘制图案。其实罗渽民几次想说点什么,但怎么样也别扭,他的脸还隐隐作痛。

 

罗渽民的工作台上总备着一盒糖,为的是怕客人穿孔之前低血糖。包装纸五颜六色里面的味道却和包装纸的颜色毫无关系,就像橙色的包装纸里其实是葡萄味的硬糖。

 

前些日子李帝努尝过一颗,啧,甜得酸牙。

 

下班时间不定,今天李楷灿已经等在工作室,他面色不虞,一改往日的活跃,整整半个小时没说一句话,缄默沉静地看着罗渽民工作完,收拾好东西。

 

“走吧。”李楷灿说了第一句话。

 

罗渽民点点头,回身和李帝努说了声再见。

 

李帝努:“明天见。”

 

罗渽民眼神颤动,想说点什么,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。“明天见”实在是个分量很重的句子。

 

李楷灿同罗渽民并肩走着,罗渽民试图打破僵局,他知道李楷灿生气:“楷灿,我没事。”

 

“你有没有事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李楷灿冷硬道。

 

罗渽民小声说:“你明明生气了。”

 

“我不生气,你被打都说没事,我能生什么气。”李楷灿淡淡道。

 

罗渽民道:“楷灿。”

 

李楷灿顿住,背对着罗渽民,他的肩膀塌下去,转身:“罗渽民,我们是朋友,我不希望你这样。以后都不要这样。”

 

“对不起。”罗渽民认错。

 

李楷灿摆摆手:“不需要。请我吃饭吧。”

 

“嗯。”罗渽民笑起来。

 

到了餐厅,李楷灿还是捧着罗渽民的脸翻来覆去地看,满脸心疼的嘀嘀咕咕,这么漂亮的脸怎么舍得打得下去,贱男傻逼,一点不知道保护漂亮的人,啧,怎么现在还泛红,老子非把他扒了皮拆了骨让他死。哎呦,疼不疼啊渽民,下次不许不还手。要打得他鼻青脸肿找不到妈!

 

罗渽民被他捧着脸,嘴巴都嘟起来,含糊道:“李妈妈可以了,我知道你心疼我。”

 

“操,罗渽民,”李楷灿松开手骂道,“那逼男的肯定还要来的。”

 

找回自己脸蛋的罗渽民慢慢卷着意面:“我知道。马克哥什么时候来。”

 

“等一下吧。”

 

李楷灿还是把罗渽民绑回家,罗渽民开始说不愿意,李楷灿恶声恶气道:“罗渽民,别逼我兜你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李马克笑道:“去吧渽民,他是担心你。”

 

李帝努关掉总闸,关门锁门,拉下最后的卷帘门。他叼着一根烟,目光忽而瞟到巷子口,他眯了眯眼睛,抄手走到那道身影前。

 

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,李帝努的眼里只有评判,而后他悠悠开口,语气森然:“我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过节、渊源,爱恨情仇也好,血海深仇也罢,我管不着,也不想淌这趟浑水。”

 

李帝努吐出烟雾,他阴鹜的脸隐在后面,只有那点猩亮的橙光在郁郁发亮,扑朔迷离。他伸出一只手,夹下烟,用夹烟的手扼住对方的下颚。

 

那点火光就死死逼近对方的睫毛,烫伤对方的眼睛,但下颚被扼住,他动弹不得。

 

李帝努森然的声音响起,在这片没有任何灯光的地方,彻骨的寒冷,这疯狂静谧的冬夜。他说:“不要脏了我的店,不要想做任何手脚。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手段的话,”

 

“尽管来试。”

 

李帝努甩开手,对方一个趔趄,嘴上却很硬:“怎么?罗渽民告诉你了,和你哭了?这就心疼了?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

李帝努敛眸,低低吸着烟,像一幅随时飘散的水墨:“哈……真让人无语。他做什么要告诉我,他没有告诉我的必要。”

 

“还有,今天并非是什么对话,而是警告。是命令。”李帝努踩灭烟头,“滚吧。”

 

罗渽民。

 

李帝努舌尖碾过这个名字。

 

不知道李帝努什么时候配好了钥匙,罗渽民来工作室的时候看见桌上乖乖躺着两把钥匙,分别写上玻璃门和卷帘门的字样。他捏着这两枚钥匙看了看,拉开抽屉找到一个小狗坠子的钥匙扣扣上,幸好小姑娘们之前送得多,现在也用得上。

 

李帝努总是来很早,赖床好像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,这点让罗渽民感到羡慕。

 

“李帝努,”罗渽民开口道,“你吃早餐没?”

 

“吃过了。”李帝努在拿吸尘器打扫卫生,“你没吃?”

 

罗渽民露牙笑:“是呀,最近在学习如何准点上班。”

 

李帝努:“想吃点什么?”

 

“不知道,其实也不饿。”

 

结果接到李帝努扔过来的一袋蔬菜饼干。罗渽民捧着饼干道谢,模样有点傻乎乎,配合着因为睡姿翘起来的呆毛,很像毛茸茸的小动物。

 

“下午有事吗?”李帝努问。

 

“没有预约。”罗渽民回答。

 

李帝努关上吸尘器,冲罗渽民道:“放个假吧下午。”

 

罗渽民不明白李帝努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,他眼神里充满着疑惑:“做什么?”

 

“带你去个地方。”李帝努只这样说。

 

想过很多种可能,李帝努这样的人说不定是带他去飙车、球场、酒吧、夜店,甚至是去健身房。罗渽民把所有认为李帝努应该做过的事情都想过一遍,结果李帝努带他去的是——按摩店。

 

盲人按摩,没有任何不合规矩的项目。

 

非常,单纯的,按摩舒缓。

 

嗯,出其不意。

 

罗渽民呆在门口足足有半分钟。

 

直到里面的盲人按摩师开始询问李帝努:“你朋友呢?没听见他声音。”

 

罗渽民如梦初醒,应了声。

 

按摩室的灯打开,盲人按摩师瞪大了眼睛,仔细辨别了好久:“灯亮了是吧?”

 

李帝努笑道:“之前还看你怼着手机看,睫毛快刷干净屏幕。”

 

“我是瞎子啊。”盲人按摩师道,“等一下,还有一个人等会来,你们谁先按。”

 

李帝努把罗渽民推到前面:“他,也给他按按肩颈。腰部要不要?”后面一句在询问罗渽民。

 

“好。”罗渽民从善如流。

 

等待另一个按摩师傅的时候,李帝努和这个按摩师闲聊:“他肩颈很硬?”

 

“嗯,挺硬的,也做文身的?”按摩师手上力度不减。罗渽民趴在理疗床上龇牙咧嘴,嘶嘶抽气:“哥,轻点……”

 

“哦,好。”按摩师道。

 

“不,”李帝努回答,“他做穿孔的,你穿不穿?”

 

“?”按摩师奇道,“我这个瞎子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。”

 

“低视而已,算不上全盲吧。”李帝努平静道。

 

李帝努很少带人来按摩,朋友八卦的心蠢蠢欲动,他开始和罗渽民自我介绍:“我姓方,叫我小方就好了。我比文身哥小一点。”

 

小方总喜欢文身哥文身哥的叫李帝努,说这样以后没人敢欺负他。李帝努觉得他孩子气,就没管。

 

罗渽民礼貌的回复:“喊我渽民就好了。”

 

另一个按摩师来了,李帝努不再开口说话,罗渽民暗自忍痛,却也觉得舒服。

 

李帝努是不是有读心术?

 

好像知道自己的脸需要冰敷,知道自己最近肩颈难受,但罗渽民没有说过,甚至没有任何想告诉李帝努的念头。

 

他怎么会知道,他不会知道。

 

不过是世间最常见的巧合罢了。

 

月亮哪里能探知海底的心事,所有风花雪月里都不会再有罗渽民幻想的影子。妄想、念想、无端的白日梦,罗渽民都不会再有,他成为刺猬、蜗牛、住在坚硬壳里的乌龟。

 

罗渽民结束了按摩,他的骨头被掰得响了几声,身心都通畅了不少。他做起来,真觉得肩颈得到放松之后,脑子也清醒过来。

 

作为回报,罗渽民请李帝努吃饭。

 

选来选去定了日料。罗渽民捏着一瓣柠檬往天妇罗上挤,他有点饿了。

 

罗渽民坐在李帝努对面,看他正吃着杏仁豆腐。

 

“想问我什么。”李帝努突然出声。

 

这人!真有读心术不成?!罗渽民心跳一乱,他眨眨眼睛:“你看,你好像很了解我,而我不太了解你。我们算朋友吗?朋友之间至少公平点吧。”

 

李帝努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,他眉眼这时候过分柔和:“怪不得选了日料,原来是想听故事。”

 

“公平点吧。”嗓音挺软。

 

李帝努应声:“嗯,等会讲。”

 

“小朋友。”

 

哦,原来在李帝努眼里,自己是个小朋友。罗渽民没注意到李帝努并未否定他了解自己的这件事。

 

等菜品差不多上齐,李帝努好整以暇地看着罗渽民将菜品一一摆放整齐,温声开口道:“想听什么。”

 

李帝努总是将疑问句说成陈述句,给人一种好像没有办法辩驳或拒绝的模样。他身上有着过分异样的温柔,力量全部暗藏在海底深处,不被人发现。哦,润物细无声,是一种坚韧的温柔的力量,所以分外强势。

 

罗渽民偃旗息鼓,缴械投降。

 

“我想听,你和文身的故事。”

 

李帝努垂眸,斟酌再三,缓而轻的开口。

 

他语气平淡无味,对此事情好像并不关心。李帝努的性格难以琢磨,他好像锐利,却也柔和的,像个老人一般万事看淡了似的。可罗渽民只觉得他压抑的锋芒,隐隐透着痛与伤。

 

年少的李帝努还并不健身,总是一副很瘦弱的身躯,细胳膊细腿,脸上挂着一副眼镜,看上去就十分脆弱。柿子专挑软柿子捏,李帝努安静、不爱讲话、在班上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,自然而然成为了坏孩子的欺负、霸凌对象。

 

那段日子李帝努总哭,鼻青脸肿地哭,恨自己的胆小、怯懦,恨自己的弱小、单薄,他几乎要痛恨自己的生命。接着在巷子里认识了他的师傅。父母工作忙,但现在有了师傅,李帝努有了撑腰的人。

 

但其实,李帝努那时候还存着刻板印象,只觉得有文身就可以“坏”了,很凶,别人不敢惹。单纯的幼稚的定向思维,而这些给了李帝努一点自信和反抗的勇气,于李帝努而言,实在难能可贵。

 

白天上学,晚上学习,周末学徒。后来他文了第一个文身,肩膀上的一头狼,他的反骨与锐气一并爆发。他不再懦弱、胆怯,面对黑暗,面对不公。

 

文身,于李帝努而言并非是只是撑腰的存在,更是让李帝努意识到自己的存在,自己的灵魂与肉体都只能由自己做主。他也见过不同的灵魂,乖巧的女孩要文一只陪伴自己很久最后去世的狗狗,锐利的男生要文一只梦里飞过的蝴蝶,那么多爱、梦想、柔软的心都在这文身里了。

 

李帝努在具象别人的梦,又保留了抽象的空间。

 

罗渽民静静听完,他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,酸涩、难受、心疼。罗渽民不清楚,他只是替李帝努的故事委屈,而故事的主人公反而真像一个局外人,在讲一个书上老生常谈的故事。

 

李帝努打了个响指:“回神了。”

 

罗渽民眨眨酸涩的眼睛,“但你真没有那一刻只觉得文身好玩吗?”

 

李帝努淡然一笑:“嗯,挺好玩的。”

 

罗渽民摸摸自己的耳朵:“我大概只是坏心眼的想疼痛转移,还是要转移到别人身上。没道德吧?”

 

“哈,好有意思,我从前没这么想过。”李帝努朗声笑了,“以后我也找这条思路想想。”

 

罗渽民有点意外,没有表露出来,他咬着炸虾慢慢嚼:“哦,我还是你的人生导师。”

 

李帝努听出促狭的味道:“罗渽民老师。”

 

蛮折寿的。罗渽民弯着眼睛想,被李帝努喊老师,怎么听这么别扭。恶趣味的虚荣心得到一丝满足,罗渽民放松下来,真把李帝努当自己的朋友——如此了解自己的朋友。

 

“好吃吗?”李帝努问。

 

罗渽民慢慢回味一下:“还不错,这家我和李楷灿常来。”

 

李帝努:“你们会吃,他那只熊还捏着一块巧克力。”

 

罗渽民想起李楷灿的文身图样,哎,真挺可爱,也暴力崩坏,李帝努很会这样的风格。

 

“你设计的,很有风格。”罗渽民怕李帝努认为他客套,补道,“真的,你的稿子我看过不少,让我眼前一亮的。”

 

李帝努不在意这些:“嗯。现在呢?”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有点了解我了吗?”

 

罗渽民嗯了声,低头吃乌冬面。

 

“我们是朋友了吧?”

 

“当然。”罗渽民像只小仓鼠,含糊不清。

 

李帝努就笑了。

 

“你像造梦师,是吧。”罗渽民夸赞。

 

“那你呢?算什么?”李帝努把皮球踢回去。

 

“我?”罗渽民认真想了想,“是盘古,要开天地。”

 

李帝努想喝酒了,也许他已经喝酒了,微醺的状态十分上头,眼前的男人流露出稚气的得意与从容,其实尤为动人。日料店里暖黄灯光,李帝努望见罗渽民的灵魂。

 

和李帝努呆了一会,罗渽民内心某些阴霾终于消散,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。他洗完澡,倒在床上,把自己埋进被窝。

 

该睡觉,睡个好觉。

 

那句话也真不是玩笑,他是盘古,开天地,想为自己带来光明。疼痛也是光明的前夕,罗渽民坚信。

 

选择在李帝努的工作室合租,是正确的。罗渽民翻个身,拿起手机看消息,李帝努发来一句晚安。罗渽民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久。

 

敲上一句:明天见。

 

他把这句分量很重的话,还给李帝努。

 

TBC

作者有话说:下周,下周我一定结束掉

评论(24)
热度(442)
  1. 共16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愛知早恕 | Powered by LOFTER